「左翼論壇」的半搞笑壇主


在香港政治生態下,即使是知識分子,往往亦難逃被歸邊的命運。被標籤為來自愛國陣營的青年知識分子,一直較少在「星期日生活」出現,其實他們和這裏曾介紹的其他朋友一樣,也在尋找個體見解和集體理念之間的位置。吳秋北和李若浮都是箇中例子﹕前者被工聯會寄予厚望,後者努力擔任獨立愛國思考者角色。他們都和套版形象大有距離,都希望突破二元對立的醬缸,都在示範如何在標籤下拓展獨立空間。

問:沈旭暉 / 訪問助理:甘文鋒@Roundtable
答:李若浮(傳媒工作者,《左翼論壇》網站發起人,於浸會大學修讀社會科學碩士,自言「曾被誤會是熱血青年」)

首次接觸李若浮的名字,是因為博士論文。當年筆者研究中國民族主義對美國的回應,曾遇到一份中國學者聯署反對伊拉克戰爭的簽名信,署名506人,牽頭的是新左派巨頭王紹光、文壇領袖北島等。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對此大幅報道,以證明中國反美。在聯署部分,發現了一個叫李若浮的香港人,那時以為是錯漏了一個香港新左派領袖。原來,他那時只是中學生,卻已通過網上論壇和內地左翼知識分子「串連」,也曾以不同名字在《星島日報》、《成報》、《商報》等發表政論文章。他的「左翼論壇」,一度被人當作聯繫內地和香港新左派的橋樑。

反伊拉克戰爭聯署與新左派


「最初說伊拉克有大殺傷武器,又說生化武器,沒有證據他又打。你會覺得這件事很荒謬,毫無誠信可言。認同那份宣言所寫的東西,所以就簽了,沒有任何組織團體在背後。網上簽名對我們和對大陸的人分別很大,在大陸可能是一件大事,對我們來說,我們認同它的說法,不理它後面有什麼,也就簽了。」所謂「它後面有什麼」,指的大概是宣言捲入了內地新左派vs自由主義的論爭,因為九一一後,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集體聯署了《今夜我們是美國人》公開信,以示支持美國反恐,伊拉克戰爭就成了對立陣營還擊的契機。當香港習慣了圖騰式的二元對立,內地學界二元對立的理論體系顯得紮實得多。對上述論爭了解的香港青年,恐怕很少﹔捲入其中的,更少。這也許與他小四來香港的新移民背景有關﹕「一開始有人笑我廣東話講唔正,但因為我媽是香港人,自己覺得溝通上並沒有太大問題。」

左翼論壇


新一代新左青年今天有網上論壇「獨立媒體」,上周訪問的陳景輝就是核心分子。李若浮的「左翼論壇」出現得更早,2003到2007,生存了五年。「論壇高峰時期每天都有1000人觀看,但是活躍的會員很少,大概只有30個,我們的網聚叫做吹水會。」不過他認為,以純政治論述的論壇來說,還是可以收貨。「我覺得最大的意義是,參與的網友有得着。他們對很多概念都清楚了很多,例如有些網友本來不知道左派是什麼,或者不知道社會主義是說什麼。其實我們沒有嘗試在香港推行社會主義,完全沒想過……根據馬克思的說法,香港沒有社會性大生產,因此無產階級難以由階級自在(class in itself)變成階級自為(class for itself),也就是不會產生革命覺悟,因此不妨將水平降低,只是左一點就好。」

組織恐懼症


與後來又再「左一點」的網上論壇相比,李若浮的左翼論壇沒有想過把論述深化到社運層次﹕「世貿會議在香港舉行時,有一群網友很激動,提議上街,加入他們的活動。最後我們也有人去,但沒有用組織名義。我們很多網友都不夠18歲,如果你動員他們上場……安全還是其次,最大問題是,好像欺騙了他們。」他自言這論壇連職位也不具備,「除了我掛了一個半搞笑的壇主」。他承認,有一點組織恐懼症。他也曾在現實社會參加一些被標籤為愛國陣營的組織,但不能習慣組織生活,或說,有一定期許落差。「我最大的樂趣依然在於想通一個問題,因此有講座就聽,喜歡就聊兩句。之後就離開。」

標籤:他者再現


新左派、左翼、愛國、新移民……這些標籤,他明白,不喜歡,但也不在乎。「我自己是讀傳播的,從傳播學上來說,未寫或未講之前,本身是沒有邏輯可言的。所以我們有pre-code的講法,標籤是最方便、最節省溝通成本的方法。」他的立場跟傳統愛國陣營,也曾出現不同﹕「有一兩次,和他們討論行政主導的問題。他們認為行政主導是香港現實,但我認為在香港行政主導做不到。但是當你討論問題到細節時,即不是討論意識形態、是非黑白的問題,大家不會有太大衝突。」他閱讀的左翼理論,和吳秋北一樣,和泛民左翼一樣,都是大同小異。剩下來的,還是愛國﹕「我覺得愛國沒有問題。愛國代表什麼?愛國代表老套?要是明知這東西不能代表你個人是怎樣,還介意人們如何看待你、介意別人一些幼稚的行為,那樣其實沒有意思。」

「要證明愛國陣營也有獨立思考」


問題是,愛國在歷史上,根據套版形象,往往被人認為是缺乏獨立思考、聽候組織動員的人。「其實,這是一種他者再現,是一個刻板印象。要打破一個刻板印象,要多些愛國人士有獨立思考能力,去發表意見。這是打破所有刻板印象的唯一方法。」他明白,很多愛國人士寫出來的文章,實際上都有組織的參與。「所以我沒有參加組織。因為有組織,所以才會有人事、架構、金錢上的問題。我就不需要面對這些問題。」然而今天的香港生態,是否容得下獨立思考的愛國青年超然於組織綱領寫文章?不少編輯約稿,都是有了預設前提,讓不同陣營的人填滿版面﹔假如填了留給某陣營的版面、而沒有顧及組織利益,則裏外不是人。這潛規則,李若浮自然懂,因為他現在全職投身傳媒,獨立寫作的空間愈來愈小﹔左翼論壇也因為經濟原因,在去年結束了。「我比較喜歡新聞工作,但我覺得公共知識分子很難做到新聞工作。公共知識分子需要有立場,但我現在做編輯不能有自己的立場,不能有自己觀點。」可以想像的,他不認為自己是公共知識分子﹔問他認為誰是,他隨口說「梁文道囉,你囉」。連忙更正,我也是要退居幕後的人。那是說,你會為新聞從業員,放棄疑似公共知識分子生涯?「或許……有朝一日會重出江湖吧,哈哈。」

後記:等待果陀


李若浮經常為媒體訪問別人,這是他首次接受訪問,看他答問題的神情,真的,很可愛。我們也認識了數年,偶有通信,多少明白他的想法,和氣餒,也偶爾給他打打氣,他也偶爾參加Roundtable的活動。似乎,他覺得今天還被「誤會」為熱血青年,很難為情,所以才有「重出江湖」之說。他等待的「有朝一日」,是明天,還是果陀?

《明報》,青年公共知識份子,2008年11月2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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